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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偷易流年》第三章她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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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易流年》第三章她的秘密

阳光在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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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衔: 海归上校
声望: 博导
性别: 性别:女

加入时间: 2006/10/02
文章: 4061
来自: 多伦多
海归分: 98075

标题: 《偷易流年》第三章她的秘密 (2607 reads) 时间: 2010-5-27 周四, 04:09

作者：阳光在多城 在海天文学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维基百科上解释说，Raymond这个名字源于日耳曼语，意思是“明智的保护”。在古诺曼法语里这个名字写成Raimund，在某种苏格兰方言里写成Reamonn。在英语世界里，这个名字的女性版本写成Ramona。

那天李晓晴在网上查了半天，忽然发现Ramona这个名字其实有个相当常见的简称－－Mona。对了，那天在批发公司，那个值班大叔似乎就管她叫Mona姐。咳，装什么大头蒜呢。不过李晓晴后来经常想，陈茜的确是自己的守护者，自己在国外的每一次重大人生进展都是在她的帮助下完成的。只是晓晴并不喜欢称呼陈茜的英文名，既不喜欢叫全名，也不喜欢叫简称。那个“梦娜”听起来象国民党女特务。两人熟悉之后，她把陈茜的英文名字的音译给简化了一下，叫她“曼子”。

陈茜第一次对李晓晴给予实质上的帮助，是帮她换了个学校。那天喝咖啡喝到后来，聊起学校的事情。那时她的MBA文凭已经快要拿到手了，但陈茜说晓晴那个学校的文凭没有太大意思，又说自己因为业务关系认识几个一流大学的教授，可以帮着打听打听有没有人乐意招研究生。

那天李晓晴也了解到，陈茜是耶鲁大学经济系毕业的，Lucy是英国剑桥的什么什么college出来的。晓晴承认，当听说她们的学历后着实给镇住了，心想有钱就是好啊，去名牌大学镀金跟玩似的。或许正是出于这种愤愤不平的心理，晓晴在一开始就积极主动寻求帮助，一心想找个好大学拿个正规学位，当时根本无暇去考虑，素昧平生的陈茜为什么就乐意帮她的忙。

在陈茜和Lucy这样的家族里，真正的生意就是玩钱，投资。这些资本与大学教授的课题也挂上钩，所以陈茜、Lucy她们在名牌大学里多少认识几个教授。李晓晴在国内的本科专业是机电，陈茜很快给了她一个多伦多大学电子及计算机系某教授的联络方式，让她准备一下面试。那次面谈相当顺利，没过多久她就接到『多大』的录取通知，正式成为一个犹太人Freeman教授的硕士研究生。教授让她七月份就进实验室，先按照暑期工拿钱，九月份开始上课。

进『多大』读书的事情搞定后，李晓晴立刻打电话回国向母亲报喜，然后给陈茜写了封电子邮件，除了隆重表达感激之情外，还顺便发出邀请，说想请她吃顿饭。李晓晴心想，虽然人家肯定不稀罕，但是表达一下心意总是应该的。

邮件发出去，一连几天并无回音。李晓晴有点心灰意懒，可是也没有什么脾气。这时她对自己和陈茜两人之间的悬殊地位，已经经历了一番从感性到理性、又从理性到感性的深刻理解，知道陈茜家里不是一般的有钱，人家跑到多伦多的什么贸易公司里来做个副总，不过是个兼职，因为那个公司有她家的好多股份。其实她一年里大部分时候住在纽约，在那里还有一摊子工作。纽约才是她的家。李晓晴回想起当初还雄心壮志地想要赶超人家，这时只能苦笑，觉得自己好像她家名牌车前面的一只螳螂。

进学校后，李晓晴把电器店的那份工作给辞了，整天泡在学校的机房和实验室里。她很快跟楼里的几个中国同学熟悉起来，跟其中一位从上海交大出来的哥们儿关系特别好。这位师兄给自己起了个英文名字叫做Jerry，据说是因为超级喜欢看情景喜剧Jerry Seinfeld，中文译作《宋飞正传》的。“知不知道这个节目好在哪里？好就好在什么也没讲，it's a show about nothing。” Jerry时不时地会教育李晓晴一番。

李晓晴对Jerry这种卖弄作风很有意见，不过遇到什么问题还是喜欢向他请教。她平时总找Jerry帮忙，除了因为他在学术上的确是个能人，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他结婚了，而且太太就在身边，在城里的一个社区大专学校里读会计专业。电子系里男女人口不均，“狼多肉少”，还有两个中国男生都是单身，头一个星期就对她表现出相当的热情，立马把她吓退了。李晓晴现在一门心思要读书拿学位，根本没有搞对象的打算，心想还是去找Jerry简单一些。

Jerry的太太叫May。凭着女人的直觉，李晓晴在见May第一眼的时候就感到她对自己是严加防范。对此，李晓晴表示十二万分理解，于是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对她的家庭根本不构成威胁。有时候碰到May来学校找Jerry，李晓晴还请她喝杯咖啡，跟她聊聊服装化妆品之类的，很快就混熟了，May的戒心渐渐解除。人家都说上海人太精明不好打交道，不过李晓晴发现，只要明白了他们的底线，不去触犯，交往起来其实满轻松的。

有一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李晓晴正在机房里艰苦攻关，忽然手机响了，一听见那叮叮咚咚的彩铃声，晓晴心中一喜，知道是陈茜。就听她在电话里说：“我今天正好来downtown办事，离你们那个campus不远，如果有空的话一起吃午饭吧。你上次不是说要请客吗？”

李晓晴差不多已经忘了这回事了，当时一听，马上就答应下来，心想：“这个人可真是善解人意啊。如果真的去外面的餐馆还挺伤脑筋，不知道选哪一家呢。”

下午一点左右，两人在校园区碰了面，说好去最近的一个校园餐厅吃饭。一路上陈茜对绿草如茵、古色古香的校园赞美了几句，说：“多伦多大学应该算加拿大最好的学校了吧。”

李晓晴随口回答：“听人说McGill排名更高。”话一出口她马上就后悔了，生怕给陈茜留下不良印象，好像自己特别贪心不足似的，于是又说：“其实『多大』足够好了，特别是我们系。谢谢你啊！我以前那个学校才真是糊弄人呢，就欺负中国人不明戏来着。”

“晓晴，干嘛总这么客气啊，我不过是牵个线罢了。”

“哪儿啊？我跟别人说起来，跟谁说谁都不信我能有这么好的运气，都特眼红。所以还是得感谢你。”

餐厅里除了快餐还是快餐。李晓晴忽然觉得特别不好意思，说：“这个实在不能算请客，等以后有机会......”

陈茜打断她的话说：“那你就好好读书吧，等以后挣大钱了，再请我。”

李晓晴笑了起来。陈茜问她笑什么，晓晴说：“曼子，我怎么觉得你刚才说话那口气，跟我.....跟我大姐似的。”

“你还有姐姐啊？”

“没有啊，我是家里老大。其实我刚才想说，你刚才说话那口气跟我妈似的。嘿，不许生气啊。”

第二天中午，李晓晴拿着自带的盒饭去楼里休息室。Jerry碰巧也在，一看见她，马上神秘兮兮地说：“昨天我看见你跟一个女老板一起去吃饭。你怎么认识她的啊？”

李晓晴心想：美女就是吸引眼球啊，这样都能被人看见，看见就看见了，还要来打听。她故作轻松地对Jerry说：“那个，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她知道陈茜对Freeman教授就是这么说的，又想：如果真能攀上这么一门富贵亲戚倒真不赖。

Jerry不相信：“真的？”

李晓晴说：“蒸的，还煮的呢。她啊，是我妈的姑姑的儿媳妇的堂姐的......侄女。嘿嘿，反正是沾亲带故，都出国了就联系起来了。再者说了，这也没什么稀奇。我听说中国的城里人六步之内都能找到亲戚关系。”

“扯谈。那我跟你是什么亲戚关系啊？”

“美得你。”

Jerry忽然用一种意味深长的口气说：“你对你这个亲戚的底细，都知道了啊？”

“反正人家超级有钱就对了。”李晓晴忍不住笑了，觉得自己的虚荣心也跟着小小满足了一下。

Jerry说：“她是个同性恋，你知道的哦。”

李晓晴听了这句话，顿时大吃一惊，午饭尚未开吃，已经没了胃口。

Jerry盯着李晓晴，眼里充满好奇，问：“她真的是你的亲戚吗？”

李晓晴喊了一句：“你什么意思啊你？”声音大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Jerry见势不对，忙把话题岔开。李晓晴转瞬间恢复了镇静，耸耸肩膀说：“同性恋嘛，也没什么啊。咱也得尊重人家不是？加拿大的同性恋都能合法结婚了，对吧。不过你说她......你说我那亲戚是同性恋，你别瞎造谣啊。我跟她那么熟悉了我都没听说，你知道什么啊？你听谁说的？”

Jerry说：“我认识一个朋友，以前追过她。结果发现她原来是那个，根本没戏啦。”

李晓晴嗤笑一声说：“你说你们这些男的吧，真他妈酸啊。人家说自己是同性恋，那就是个托辞，托辞你们懂不懂？人家大家闺秀讲究风度，不好意思明白拒绝，谦虚一下，给那男的留个面子。你们还当真了？”

Jerry也笑起来，学着北京口音说了句：“你真逗！谦虚？有这样子谦虚的啊？”

李晓晴抢着说：“你那朋友什么来头啊？这样的人也敢追啊，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条件。”

那天下午李晓晴有些心神不宁，干什么都无法集中精力。她干脆早早回家了，就当是让自己放松一下。这些日子来学习够玩命的。

回家后她坐在电脑前上网，脑子里还在琢磨Jerry告诉她的话。“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这个问题象蛇一向悄悄钻进心里，想深入地琢磨一下，却又是阵阵茫然。她忽然觉得自己成了聊斋故事里的书生，看到那高墙青瓦的大宅院，里面欢声笑语、笙歌阵阵，推开门，却发现一个狐妖的世界。

天擦黑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一听就知道是陈茜打来的。李晓晴想起来，前一段时间特别盼着接到她的电话，还特地从网上下载了一段钢琴曲，专门为她的号码用做铃声。李晓晴把手机拿起来，却不接，等着那段曲子响到底。钢琴曲响到一半自动断了，应该是转到了留言信箱。但是对方并没有留言。

晚上躺在床上，李晓晴不由得想起第一次看见陈茜的情景。在那个情人节的晚上，在餐馆里，那个男生坐在她对面，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李晓晴不觉笑了起来。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她去休息室，一眼看见Jerry，马上过去跟他说：“你肯定是在造谣。我还亲眼看见她跟男生dating 呢。你这种信谣传谣的作风太不好了。”

Jerry在坐在那里玩游戏，抬起头来问：“啊？”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挥挥手说：“好了好了，她是正常的，好了吧？Now leave me alone, I'm busy.”

过两天李晓晴又接到陈茜的一次电话，问有没有兴趣出去喝咖啡。李晓晴心有余悸，生怕两人在一起又被谁看见了，就连连推脱自己很忙很忙，真的很忙。陈茜说：“那就算了。”晓晴听见电话掐断的声音，仿佛对她的失望感同身受，心头不觉涌起起一丝怜意来。

接下来两人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再联系，直到九月初Labour Day的那个长周末。周六那天李晓晴忽然接到陈茜的电话，说第二天晚上她家里有个party，问晓晴想不想过来玩玩。那时李晓晴觉得自己已经不太在意陈茜是不是同性恋了，而且有时候还真挺想念她的，再说还可以参观参观她家豪宅呢，就立刻答应下来。

第二天傍晚，陈茜家的司机去接李晓晴。汽车穿过闹市，开上高速公路，好一阵子才下来，然后驶进一片安静的小区。李晓晴觉得那里整个一片就象个大公园一样，房子都很大，门前草坪的花木都布置得很考究。

汽车在一幢两层高的小楼前停下。那时天已擦黑，房子面貌看不太清。李晓晴钻出车来，却发现房前车道上和路的两边停着好几辆高档车。她注意到起码有两辆车挂的是纽约州的车牌。陈茜家的房前也是一大片草坪，花木岩石安排得错落有致，映着灯光，极有情调。李晓晴记得听陈茜说起过，她家里有一对香港来的夫妇，常年住在这栋房子里帮忙打理。晓晴猜想，今天来接她的司机就是其中一人。

房子里已经有了大概十几个人，非常喧嚣。陈茜看见李晓晴进来，很高兴，带她在宅子的一楼转了转，可是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就被别人叫走了。Lucy也在，看见李晓晴，过来打招呼的时候，顺便在她脸上拍了拍。李晓晴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很快就觉得特别没劲，后悔今晚过来。她叹了口气，想起刚才参观房子的时候看见那边有个小房间，好像很安静，就走了过去。

那房间里布置得很简单，有个很夸张的大电视，两把木条圈成的大躺椅，一个小茶几，地上是厚厚的地毯。李晓晴不客气地往躺椅上一靠，拿遥控器按开电视，调到一个放卡通的台，百无聊赖地看着。过一会陈茜忽然来了，人还没进门就先冲她嚷嚷：“晓晴，你怎么这么拘束啊？”

李晓晴转头去看她，忽然发现这晚上她特别漂亮，穿着一身长裙。晓晴看见她淡淡的眉毛，饱满的唇，雪白的脖颈。她耳朵上佩着耳钉，映在昏暗的灯光下，时不时地闪着亮。身材也好，细细的腰。晓晴想起来看网上有人分析过，说看女人的三围不能看绝对数字，要看比例。晓晴想：她这个比例搭配绝对上乘。

陈茜手里端着一只水果盘，走过来放到小茶几上，略带嗔怪地说：“看什么呢？”

李晓晴吓了一跳，嘿嘿笑了两声，搔了搔脑袋，随手抓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陈茜在她身边的地毯上坐下，说：“我那些朋友其实都挺不错的，你不用躲。对了，他们有人在外面外面打电玩呢，你看见没有，也去试试？”

李晓晴说：“我在研究你这个电视呢。我说你这什么老古董啊，还背投式？现在市面上平板都进化到第三代了吧。”

陈茜笑说：“新款的也有啊，在楼上呢。”

李晓晴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道，忽然觉得很安心，随之鼓起了一股勇气，看着陈茜说：“曼子，我在学校里听到有人说你的闲话。”

“说我？说我什么？”

“你是不是伤透了哪个男生的心啦？搞得人家说你是同性恋。”

陈茜的脸色微微一变，晓晴的心里也跟着一凉。看她这神色，那么Jerry说的都是真的。晓晴呵呵傻笑了几声，连忙开始东拉西扯。陈茜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去。李晓晴一个人给晾在大电视前头，看着她的背影头也不回地消失，愣了一会儿，忽然愤怒起来，心想：“这他妈的什么世道？弱势群体个个都成了爷，俺们主流群众在你们跟前就得装孙子。”

一个人闷坐了一会儿，李晓晴决定离开这里。她想，事情说穿了也好。现在你的底细我知道了，你也知道我知道了，我也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了。

李晓晴关掉电视出去，外面起居室里没找到陈茜，过去问Lucy，Lucy往屋后的露台上一指。晓晴推开后门，看见陈茜一个人坐在凉椅上。走到陈茜面前，看见她端着一杯威士忌，若有所思的样子。

晓晴说：“我还是先走了吧。马上要开学了，我得好好准备一下功课。”

陈茜居然毫不挽留，冲她淡淡一笑，随后喊来司机。

晓晴忙说：“不麻烦不麻烦，我自己搭公车回去好了。”

陈茜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责备，说：“别撑了。我这里不通bus，你一个人走路多不安全。”

九月份开学后，研究生们开始上课，李晓晴投入到紧张的学习当中，整整一个学期，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联络。李晓晴有时会想起陈茜，但无暇多想，因为功课压力很重。她除了要上几门必修课之外，还特地去旁听了本科四年级的一门课。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学期下来，考试考得不错。接下来就是寒假，加拿大人准备迎接圣诞和新年，学校里12月下旬就没课了。那段时间李晓晴跟同租的室友聚过两次餐，还跑到Jerry和May的家里蹭过一顿饭。圣诞节越临近，她越是觉得冷清，那些天几乎每天都会给母亲打一个电话。

李晓晴想，要不是继续来读这个硕士学位，本来这时候应该早就揣着那张MBA证书回国了，但是如果就那样回国，恐怕就要当“海带”了。能在这里混到一个好学校的文凭，无论接下来是留在这里还是海归，实力都要强很多。想到转学，她立刻又想起了陈茜，觉得不管怎么说，逢年过节的总该有所表示才对，于是决定发一封电子邮件过去。邮件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首长，我写这封信，主要是向您汇报一下刚刚结束的阶段性战役的成果。经过一个学期的艰苦战斗，本人终于翻过了挡在前进道路上的三座大山，克服了无数艰难险阻，胜利取得了考试三优一良的成绩。我想，这与首长的鼓励和教导是分不开的。今后我一定再接再励，在革命征程上勇往直前，争取早日攻克最后的堡垒，顺利毕业，然后投身到浩浩荡荡的建设洪流中去，为全世界人民的幸福生活添砖加瓦。

值此圣诞及新年佳节来临之际，顺祝首长合家欢乐，万事如意。

此致，崇高的革命敬礼！

多伦多大学连ECE排F班普通战士，李晓晴。”

邮件发送出去，几天内并无回音。李晓晴猜想陈茜八成看不懂自己在写什么，不回信也是正常的。

终于熬到圣诞节晚上，第二天就是节礼日－－Boxing Day，李晓晴心想：总算解放了，这可得上街好好采购一番。她事先看好了广告，已经盯准了要抢购的东西，计划第二天天不亮就起床去商店门口排队。谁知第二天一觉睡过了头，直到被叮叮咚咚的手机铃声吵醒。睁眼一看，已经十点多了。

电话是陈茜打来的。李晓晴心里有点诧异，连忙接了起来，才知道她现在就在多伦多，要在这里一直住在元旦以后。
两人聊了一会儿，互问了一下最近的情况，然后陈茜约晓晴出去逛街。
李晓晴一口回绝：“曼子，咱们俩的消费水平可是差着好几个数量级呢。你别寒碜我了。”

陈茜说：“李晓晴同志，本首长对你的学习进步感到很欣慰，所以过节的时候要慰劳一下，先带你逛商店，然后带你出席庆功宴，宴会地点可以让你来选，快餐或者大餐，随便你。”顿了顿又说：“这是命令。”

晓晴哈哈笑了起来说：“行啊，姐们儿，你还会这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陈茜说：“革命后代不能忘本。”她声音相当镇静，晓晴想象着她电话那头一本正经的样子。

那天多伦多的大街上虽有一点积雪，但天气不错。车一驶进市区，节日气氛明显浓厚，道路也开始拥挤起来。陈茜到了李晓晴的住处，下车后让司机开车先走，自己在门外给李晓晴打了电话。半分钟后晓晴下楼来开了门，看见陈茜，一开始还有点拘谨，问：“你怎么没留在纽约过节呢？”

陈茜说：“今年圣诞节我家里人都在上海呢，这边反正就我一个，在哪里不都一样？”

“那你怎么不回去呢？一家人在一起多热闹啊。”晓晴心想：她总不会差那点机票钱吧？

“上海那里亲戚太多了，好麻烦的。春节会过去的，去香港，要好一点。”

说话间晓晴已经把陈茜让进房子里。晓晴的房间在楼上，陈茜跟着她上楼。那房子里有一股淡淡的油烟味道，楼梯很窄，大体上还是干净的，不过阶梯的折角处还是能看见积垢。陈茜走在楼梯上，听着吱吱嘎嘎的轻响，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在上海住过的那个房子。

晓晴的房间已经收拾整齐，床上躺着一只黄棕色的大狗熊，毛绒绒的，让人很想一把抱起来。晓晴让陈茜先坐一下，说自己得出去买牛奶，“昨晚打扑克输了，他们罚我的。等我十分钟，最多十分钟就回来。”

晓晴拿了大衣出去了，陈茜在书桌前的折椅上坐下，随手拿起她堆在桌子上的一本讲义，封皮上是Quantum Electronics（量子电子学）。翻开来看看，一翻就翻到Schrodinger Equation（薛定谔方程），看到满篇的符号，陈茜不禁摇了摇头，恍如隔世。又见晓晴在讲义旁边的空白处写的一行行笔记，有的地方还涂涂改改，她忍不住笑了，随即想起了自己在耶鲁那些的日子。她当年在数学课上吃过亏，特别是一开始的时候，被matrix（矩阵）狠狠整了一下。

陈茜想起了当年那个叫Hilda的助教。那个纤细的女孩子，一头棕色头发，灰蓝色的眼睛里总是透着骄傲。陈茜想起那一次她的数学课测验差点failed（挂了），拿到试卷后赶紧去Hilda的办公室请教。每次试卷发回的那天，助教的办公室总会有点挤。陈茜坐在旁边等着，看见Hilda对那个印度裔的男生十分耐心地讲解着，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好一阵子才讲完。等到她去问问题，Hilda的态度却明显降温了，讲了几句就把她打发了。陈茜还记得自己当时开玩笑似的抱怨了一句作业好多，却见Hilda把脸一沉，一本正经地教训她说，每个人的作业都是一样多的，而且有的同学还得打工挣学费呢。

陈茜有点尴尬，收拾起考卷走了。她记得自己才一踏出门口，就听见身后Hilda跟另一个助教开起玩笑来，说数学课的最大好处就是，富人家的孩子会被“equally screwed”。

陈茜后来在数学上狠下了点功夫，考试拿A。不过等她光荣毕业时，那个Hilda早就已经离开了学校。她的好成绩在亲友中间传颂了一番，仅此而已。直到几个星期前，陈茜在华尔街上某金融集团的办公室里意外地见到了Hilda。那次她是陪着一位从香港过来的前辈去谈一笔生意，坐着说话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女人走了进来，一身笔挺的套装，看上去精明干练。她恭敬地拿着文件放到上司面前的桌子上，随后满面笑容地转向两位黑头发黄皮肤的来客，问他们想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陈茜毫不客气地直视着她。她觉得Hilda比在学校那时候漂亮了，一脸职业化的笑容，眼睛里的骄傲早已荡然无存。陈茜心想：她根本就没有把自己认出来。

节礼日这天两人玩得很开心。陈茜跟着李晓晴去淘了一堆便宜货，到下午，两人手里都是大包小包，尽兴而归。后来她们去了市里一家中档的西餐馆吃晚饭，各付各的帐。李晓晴觉得她们俩好像真的象亲戚似的，似乎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元旦除夕那天，陈茜的公司有个party，晓晴也被邀请去凑热闹，其实就是下午两点钟以后在那个写字楼的大厅里玩玩，员工们在一起吃点零食、喝点果汁。公司还请了一个华人孩子的band（乐队）来助兴，还组织了慈善拍卖筹款活动。李晓晴发现，“陈总”在她的公司里还挺有人缘的。

寒假很短，新年过后就又开学了。李晓晴和陈茜的关系变得密切起来，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经常通电话。那段时间陈茜在多伦多常驻，纽约倒不怎么回去了。晓晴如果在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几乎是非常自然地会向陈茜求援。这样又熬了一学期，几门课程的考试都过了关，研究课题也进展顺利。到了五月，又是夏季，憋了一冬的宅居动物们蠢蠢欲动，李晓晴的室友们也纷纷计划着出去旅行。晓晴就问陈茜，有没有兴趣趁着“女王节”的长周末到大瀑布玩玩，在那里住一晚上看焰火？

在加拿大，每年五月下旬有一个法定假日Victoria Day（维多利亚女王日），当地人把这个长周末看做夏季的开始。地处加拿大与美国交界处的尼亚加拉大瀑布是多伦多附近最受欢迎的旅游点，离多伦多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李晓晴邀请陈茜出去玩，理由还是很冠冕的。那时她刚刚弄了一辆二手车，但是手上只有G1的驾驶执照。这是一种初级驾照，按照她所在的安大略省的规定，G1驾驶执照如果上路，身边必须有一个四年以上驾龄的人陪着。

当时李晓晴心里的真正想法是请客，表达一下感谢之情，毕竟这段时间受了陈茜不少照顾。她盘算了一下开支，觉得还可以应付，无非是花一点饭钱、住宿钱、汽油钱。晚上大瀑布那里会打彩灯、放焰火，看那些东西都不花钱。晓晴对陈茜说：“先说好，一路上都我掏钱啊，吃快餐，住motel。哎，给你们资本家一个机会，体验体验劳动人民的简朴生活。”陈茜不是第一次听晓晴拿自己有钱这事开涮，早就不当真了。她对晓晴的旅游计划倒很有兴趣，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不过当她听晓晴提到驾驶执照的事情，连忙叮嘱了一句：“那你得事先把地图看好。咱们得走local（小路），你的驾照不能上highway（高速公路）。”晓晴每次听她在这种事情上遵纪守法地较真，就感觉自己是在跟一个老外打交道。

到了长周末，周六那天一大早，李晓晴开着自己那辆二手的Honda Civic去接陈茜。这次去她那个豪宅区是在白天，晓晴看见人家偶然停在外面的都是高档车，觉得自己特别跌份儿，把人接上车之后便迅速逃离，然后畅谈了一番远大理想：“等咱有钱了，汽车一买买俩，一辆旱烟袋，一辆加长林肯，想装穷就装穷，想摆谱就摆谱。”陈茜问她『旱烟袋』是什么车，晓晴告诉她那是韩国的Hyundai（现代）。陈茜恍然，然后笑说：“等你有钱了去开个租车公司好了，想进哪一款车，就进哪一款。”

一路上欢歌笑语，阳光明媚。李晓晴发现，走小路有走小路的好处。从多伦多走地方公路往瀑布区行驶，一路上会经过很多葡萄园和小酒庄，也有别的果园和小农场，以前倒从没有留意过。等到进了瀑布地区，旅游工业的气息浓厚起来，花坛，草坪，大片大片的郁金香狂野地漫铺在地上，五颜六色，近看又都是含苞待放，欲语还羞。

一路上且停且走，到瀑布所在的小镇已经是下午。李晓晴已经事先定好了一个汽车旅馆，两人先去办理住宿登记。拿到钥匙打开房门，陈茜看见里面就是一张King size的大床，不禁看了晓晴一眼。

两人把行李扔下来，把车在旅馆的停车场趴好，然后步行到瀑布边上看水听声。其实李晓晴已经是第二次来这里，陈茜来的次数更多，连拍照的兴趣都没有。为了增加节目内容，晓晴临时决定再放点血，掏钱买了两张Maid of the Mist（雾中少女）的旅游船票。这个船可以把游客们带到尼亚加拉河上，去大瀑布的脚底膜拜一下大自然的雄奇。等一船的人披着雨衣靠近瀑布时，晓晴看见陈茜仰头观望一脸专注的样子，忽然乐了。

陈茜问她：“又怎么了？”

“旅游公司就蒙你们这些不知底细的人，要不没法赚钱。你知不知道，尼亚加拉河水大部分已经被分流到水电站了。现在从瀑布上流下来的这点水最多只有本来流量的一半。”

陈茜想象着足量的河水飞流而下的景象，白了她一眼说：“你可真会扫兴。”

那天两人的晚饭找了一家pizza店解决。吃完晚饭已经快八点了。焰火要十点钟才有，两人决定先回小旅店去休息一下。进了房间，李晓晴从包里翻出一只睡袋，很大方地对陈茜说：“你躺床上吧，我睡地上。”

陈茜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她沉默了一阵，问：“你怎么不订个两张床的房间？”

晓晴有点不好意思，解释说自己计划得太迟了，这个档次的旅馆都订不到了，就这个也只剩下一张床的房间了，“没想到旅游旺季的时候，这个地方这么热闹。”

房间里灯光有点暗，晓晴觉得陈茜似乎一下子有点不太开心。不过她决定不管那么多了，和衣钻进了睡袋。安排一趟旅行也怪累的，她真的想睡一会儿了，待会儿还得爬起来接着玩呢。

躺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陈茜说：“其实这个地方我还真是住不惯。今天玩的挺开心的，不过不能睡这里。我要去酒店。”

晓晴脱口而出说：“那得多少钱啊？”

“不要你出。”

晓晴有点脸红，咕哝一句：“谁不知道你有钱啊。”

陈茜忽然换了个软语相商的口气，在她身边坐下说：“晓晴，咱们去酒店吧。这一带有好几家，肯定能找得到空房间。休息好一点，明天你还得开车呢。”

李晓晴极其无奈，可是一点辙都没有，只好从睡袋钻了出来。两人开车去了酒店区，找了一家Sheraton。去大堂登记时，陈茜沉吟着问晓晴：“你说，是要一个房间呢，还是两间啊？”

晓晴忙说：“姐们儿，你有钱也不用这么烧吧。一间不够吗？两张床。两张床就行。”

这个酒店的地段的确是极好，正临着大瀑布。陈茜乐意多花一点钱，要了一间瀑布景观的房间。从落地玻璃窗看过去，河对岸美国的灯火一览无遗。晓晴却感到有些惆怅，说：“我那个破旅馆也得去结帐啊。不如现在就去了，省得明天麻烦。你先休息吧，我去去就回来。”

陈茜不干，说：“我跟你一起去。”

晓晴心想：“怎么这么黏糊啊？”当然这话她万万不敢说出来。

两人一起又开车回去，在汽车旅馆登记处大妈的惊讶声中结了帐。出得门来，天已黑了，风吹在身上有点凉。一辆敞篷车驶过，摇滚乐放肆地在空中飘荡着。陈茜说：“良辰美景，不要辜负。找个bar，我请你喝酒去，十点钟再出来。”晓晴觉得，自从在陈茜的胁迫下抛弃了原来那个汽车旅馆，她就成了这个款姐的小跟班，被剥夺了发言权。

那晚两人都喝得挺多。陈茜似乎酒量不小，李晓晴却不行，等烟花在夜空中亮起来的时候，她觉得头开始疼。象赶任务似的把烟火表演看完了，脚步踉跄地回到酒店，倒头就睡。

陈茜看见晓晴那没出息的样子，有点好笑。她自己倒了杯清水，加了几块冰，半躺在床上看电视。她想起大二那年暑假回香港后去Lucy家玩的情景。Lucy在英国念书，两人只有暑假才有机会碰面。那时候Lucy正在学着调配鸡尾酒。陈茜坐在她家的小吧台旁边，看着Lucy忙忙碌碌地摆弄着各种玻璃家什。吧台上有本书，陈茜看起来一看，封皮上印着标题：『鳄鱼手记』。

陈茜翻了两页，看到这样的话：『从前，我相信每个男人一生中在深处都会有一个关于女人的原型，他最爱的就是那个象他原型的女人。虽然我是个女人，但我深处的原型也是关于女人。』

陈茜记得她当时心里动了一下，又翻了几页，发现根本看不下去，咕哝了一句：“so depressing。”不过她的眼睛还是瞟到这样的话：『我是一个会爱女人的女人。』

Lucy把酒调好了递给她，瞥见陈茜手上那本书，指了指说：“讲les_bian的。”

陈茜问她怎么想起来看这种书，Lucy耸耸肩膀，说是前几日在台北买的。陈茜对Lucy说：“我觉得，或者我就是一个。”

Lucy说：“来，试一下。”说着过去想亲她的嘴唇。陈茜笑着一躲，跳起来跑开了，感到脸上一阵阵发热。Lucy站在吧台后面，很郑重地研究了她一下，然后说：“算了，不害你。”

两人重新坐好，啜着酒。陈茜问：“你是吗？”

Lucy说：“我想我是。”

“瞎讲。你不是谈过男朋友吗？”

“那么我就是个 bi 咯。”

陈茜忽然觉得有点局促，便重新拿起那本书来翻着，就听Lucy说：“写书的这个人已经死了，自杀。”

陈茜很吃惊，问：“为什么？”

Lucy耸耸肩说：“听人讲，是因为女朋友同她分手。”

想到这里，回忆的思路就中断了。陈茜把电视关掉，房间里静了下来，然后听见晓晴的呼吸声。陈茜过去看她，忍不住替她掖了掖被单，随手拨了拨她前额的头发。晓晴睡着的时候，不见了调皮的眼神，没法再冒坏水，安安静静老老实实，仿佛可以相守一生一世。

－－－第三章完－－－

作者：阳光在多城 在海天文学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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