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法国自然博物馆的喜爱还不仅仅是因为精彩的展览,更有对巴黎文化历史的着迷,对巴黎人保护自己城市热情的欣赏。多少年来人们总是说巴黎越来越没有法国味儿了,人越来越杂,越粗鲁,街道越来越脏,机场车站一塌糊涂。但是一旦你走进巴黎的大街小巷,宫殿教堂,那几百年的沧桑就一下子又漫出来。大多数的巴黎人依旧温文尔雅。沉积凝固在无数建筑,雕塑,纪念碑上的历史讲述着登峰造极的古典正统和斩钉截铁的反叛,它们一页页交叠在一起,惊心动魄又赏心悦目。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独特气质。以中国城市为例,北京雄壮,权威,古朴(快消失饴尽了),上海精致,时尚,讲究。可是这两种几乎不可调和的文化气质在巴黎却相得益彰。巴黎兼俱着雄视天下,傲然独立和敏感细腻,风流浪漫。而且表现的更有阅历,更有品味,更有自信,更得体。巴黎最迷人的地方是它的街巷,很多地方越走越觉得似曾相识。比例完美的街道,宽阔的人行道满排着梧桐,连续统一的沿街4,5层公寓灰色的立面偶尔被教堂和小片绿地点缀。十七世纪初以后,巴黎一直是欧美城市建设的榜样,美国城市中一些美好的片段,如旧金山的 Market Street, 波士顿的 North End,或者华盛顿的 National Mall 等等都能在巴黎找到更好的原版。而且在巴黎这些街区肌理相连,浑然一体。再不时插进散布各处的中世纪城墙,宫殿的遗迹,使得城市的意象非常丰富又非常清晰。有时候夜里走过一条寂静的小街,看昏黄的柱廊下偶尔一个行人走过,在街角商店橱窗前一亮,石板道上叮叮的步声渐渐消失在古香古色的路灯光里,真不知今夕何夕,是梦是醒。
主馆
巴黎人对自己城市的热爱完全体现在自然博物馆的改建工程中。1987年法国国家自然博物馆主馆翻修工程由法国AUA事务所赢得设计竞赛一等奖。尽管改建是彻头彻尾的全新大改造,建筑师们对老馆的一切却尽量保护。外观几乎完全保持原貌。内部原来的铸铁柱子,栏杆,尽管非常一般,都保存重用。我注意到二,三层回廊原有的铸铁栏杆太低已经不符合现今建筑规范,建筑师为了尽可能保持旧栏杆的观感,只在其后面加了一道非常简单的,独立的,细细的高栏杆,涂成黑色,完全消失在黑暗的中庭背景里。那样的简朴和克制让人难以忘怀。建筑师 Paul Chemetov 当时已是5,60岁了,他还清楚的记得小时候祖父,父亲带他来博物馆时走在地板上咯咯吱吱的响声。他特别回收保留了所有旧地板,重新抛光后又铺到新馆地上。使得未来孩子们的脚仍能踏在父辈踩过的地板上。
坐在同样磨旧的木椅上,面对着二楼楼梯厅墙上复了一层尘土的不知名的海鱼标本,看着巴黎的儿童们在父母的讲述中走过一个个化石,一如 Paul Chemetov 儿时。木地板咯咯吱吱的响,又象极了多少年前我们小时候跑在北师大附小的木楼梯上的声音。不由想起我们小学科学老师珍贵的几个如镇校之宝的蝙蝠,蜥蜴标本玲珑剔透的样子。附小,附中,女附中,旧师大那些老楼大概早就拆了,拆了以后盖的东西大概又被拆了多少次吧。北京如同1500年前的罗马,在蛮族的一次次破城后变的面目全非。那些宁静的灰墙灰瓦的胡同,大槐树上懒懒的蝉鸣,连同着那几个娇小的动物标本,吱吱咯咯作响的楼梯,早已灰飞烟灭。中国人的斯文,父辈们对现代科学文明的热忱还能在我们的城市中觅得踪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