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静气不平的时候,我爱读几页汪曾祺。

向来都觉得,汪老师的小品文比小说好看得多。他一生的乐观与仁爱,都被写进那些趣味纷呈的物事里面去了。

昨晚临睡前,我读的是《草木春秋》一书中所收录的“翠湖心影”。

翠湖是昆明的象征,不过我住昆明的时候,年纪还太小,根本不会知道自己身边有着这么一面妙湖。汪老师的文字生动,令我如临其境,但毕竟没有真地去到,所以只是神往。

翠湖是一片湖,同时也是一条路。城中有湖,并不妨碍交通。湖之中,有一条很整齐的贯通南北的大路。从文林街、先生坡、府甬道,到华山南路、正义路,这是一条直达的捷径。否则就要走翠湖东路或翠湖西路,那就绕远多了。昆明人特意来游翠湖的也有,不多。多数人只是从这里穿过。翠湖中游人少而行人多。但是行人到了翠湖,也就成了游人了。从喧嚣扰攘的闹市和刻板枯燥的机关里,匆匆忙忙地走过来,一进了翠湖,即刻就会觉得浑身轻松下来;生活的重压、柴米油盐、委屈烦恼,就会冲淡一些。人们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甚至可以停下来,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一坐,抽一支烟,四边看看。即使仍在匆忙地赶路,人在湖光树影中,精神也很不一样了。翠湖每天每日,给了昆明人多少浮世的安慰和精神的疗养啊。因此,昆明人包括外来的游子,对翠湖充满感激。

这类的阅读,属于有意识的自我心理调整,为的是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跟读小说的目的完全不同。

我从前是个非常情绪化的人。现在也是,不过比起以前,已经收敛多了。毕竟年龄增大,心脏经不起上下翻腾,自然而然地,就不再过多追求大喜大悲的痛快。遇上悲情事件,我学会了提醒自己,要不着痕迹地回避。所以在同亲朋好友交谈的时候,当有人意欲感时伤怀,我一发现苗头不对,就赶快转移话题。

这一层心机,是大侠教给我的。在我同他一起的最初几年,如此没心没肺的行径是我最不能容忍的。就觉得自己命苦啊,嫁了这么一个不能理解和分担我的悲痛的老公!

现在如若比试起来,我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我们二人练手的最好对象,就是我们的孩子。当他们受了委屈,我们就一个唱红脸,抱TA安慰TA;另外一个唱白脸,不以为然地对TA说:“it’s no big deal”。

这两方面,有着金子与点石成金那根手指的巨大不同。

我们说我们是孩子永远的避难所,不过我们心里其实都很明白,这不过是个美好的愿望而已。在孩子一世的荣辱与甘苦当中,我们有份提供的帮助,实在不会太多。

他人的同情与帮助,解决不了人心深处最根本的酸楚。让自己坚强快乐,始终都还是要靠自己。所以呢,不论对于儿童还是成人,沉湎于悲苦之中是出于惯性。一起号啕大哭于事无补。不如加一把外力,把TA从痛苦的轨道上推开,才是正事。也就是说,当遇流泪的倾诉,我们除了聆听,除了陪人大放悲声,还有另外一种帮助的方式,就是对其痛苦置之不理,故意转移话题。

汪老师在“草木春秋”的“紫穗槐”一节当中写道:

在戴了“右派分子”的帽子以后,我曾经被发到西山种树。在石多土少的山头用镢头刨坑。实际上是在石头上硬凿出一个一个的树坑来,再把凿碎的砂石填入,用九齿耙搂平。山上寸土寸金,树坑就山势而凿,大小形状不拘。这是个非常重的活。我成了“右派”后所从事的劳动,以修十三陵水库和这次西山种树的活最重。那真是玩了命。

一早,就上山,带两个干馒头、一块大腌萝卜。顿顿吃大腌萝卜,这不是个事。已经是秋天了,山上的酸枣熟了,我们摘酸枣吃。草里有蝈蝈,烧蝈蝈吃!蝈蝈得是三尾的,腹大,多子。一会儿就能捉半土筐。点一把火,把蝈蝈往火里一倒,劈劈剥剥,熟了。咬一口大腌萝卜,嚼半个烧蝈蝈,就馒头,香啊。人不管走到哪一步,总得找点乐子,想一点办法,老是愁眉苦脸的,干吗呢!

这就是我近两日读书的一点心得。说的是柔韧,生自柔软的坚韧,百折不摧的勇气。